第208章 来过平安对言谈,灵马店主言狐仙
幽暗的茅草屋内来过从书架上取下那本极厚的满是灰尘的《天国千年史》,厚重的书籍如同在他心上落下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拭去上面的灰尘,泛黄的蓝皮,粗条的麻线将一页页纸张串在一起,他所感受到的历史的沉重无法想象,那些文字组成的小人在他眼前,在史书上奔来走去。
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夜色与黎明交换,朝而复始,年复一年,天地的转变就在那么一瞬间。
拭去灰尘,他绕过书架来到平安的身边,他手轻轻一挥身后的门便开了。路上行人匆匆,千树万枝上的薄雾将日光洒在镇子上,黄金屋门口的那张箧笥顿然消失,衣物和书籍出现在两人周围,它们紧紧围绕平安与来过。
“事非亲历且休言。”
来过一手托着书,一手轻轻转动,围绕二人的衣物和书籍纷纷朝着手持拂尘的平安袖口中去。
平安不解万分。
“您这是?”
来过将手中书递给平安,笑道:“我也曾游历过名山大川,也曾见过人间千种风情,后来我明白一个道理,人生虽苦,这是自然,谁都改变不了,可万万不能自找苦吃。”
平安接过厚重的史书,他眉目一皱,轻起口言:“何解?”
来过微微一笑,他拍着平安的肩膀,婉言道:“你虽毁了道心,可也该知道万物自然,正所谓命里八尺,莫求一丈。既然成不了仙,可你有了这一身通天本领和长生术法也该知足。”
“重塑道心也好,再想成仙也罢,到最后你也不过史书里的一句话,百姓茶前饭后的言谈,可这些都与你无关。”
“既然如此,你也别再端着,说什么心诚则灵。你这样做是在给谁看呢?天上的神仙,还是蓬莱的仙师?”
“所以,装模作样也该适可而止,你做的这些其实无人在意。既然身怀绝技,有着袖里乾坤,也别藏着,该用就用。”
平安不知道该怎么接来过的话,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像他所说那般装模作样,在他的心里心诚则是真灵,不是故意为之,而是觉得本该如此。
既然是求仙,那便该心怀神明,不为俗世所累。他背着箧笥也是意在修养经络,锻炼肢体。
“你读过史书吗?”
来过见平安托着书,蹙眉长思,而后问道。
平安摇头,作答解释:“小道从小便跟着师父修行,也游过名山大川,路上所读之书除却道经就是师父教之礼法,对于历史一概不知。”
“原来是这样,”来过点点,言语间满是可惜说道:“也难怪,你成不了仙我想也是因为如此。”
“道人清修,却也云游;熟读经书,也是固步自封。只知经书所言二三,不见人间往事如烟,也难怪啊难怪.”
来过的声声叹息听得平安一头雾水,他诚恳的向来过请教:“还请老人家明言。”
“道,可道;非,常道。这是道德经的第一句话,你读了那么多年的经书,难道还不明白吗?”
来过觉得奇怪,像平安这样历经人世万千的修道之人,不该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可他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也让平安想起了那位山水郎君——赵忶:“道无可道五千言。”
平安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可任由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不同吗?”
来过闻言忽然凑近,他盯着平安眼睛嘴里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像你这样的人眼里怎么会一层迷雾呢。”
“虽然伤了道心,可也不该如此。”
这次换来过想不明白了,“你莫不是要返璞归真了?”
他忽然这样说道。
面对来过态度的忽然转变,平安稍稍有些不适,他托着书皱眉问道:“您是怎么看出我的道心受损了的?”
“你的三魂七魄皆有缺失,虽然得道长生可也无法弥补。”
言语弯弯绕绕,最终回到了这里,平安虽然不明白来过为什么会这么说自己,但是佘栗既然说这里天下奇人齐聚的地方,而之前来过也曾说过,他有着通晓万物过去之能,或许他应该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只不过看错了。
平安不再多说,而是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接:“那可有什么修补之法吗?”
来过却摇了摇头,他说:“我只不过是个卖书的,不会给人看病,也不会治病。”
平安这样问他,试图得到解释:“那您唤我来所谓何事?”
来过摇头转身,他的手在满是灰尘的书身上划过,灰尘沾满了他的手,“我看着你,觉着你有些奇怪,于是叫了你。你的心性如同明镜,能够分清天下事物,可却也只能看着它们发生,却制止不了,这些东西在你的心上留下痕迹,似乎它们就是你的心魔。我叫你来也是为你惋惜,本该是天上仙人,却因小失大,我希望这本史书能够帮到你。凡尘俗世里的一切本该与你无关,你也别太在意,到了最后也不过史书里寥寥几笔。”
平安却不觉得如此,他说:“可是道人山上清修是谓出世,人间游历,见光阴流转岁月无常是出世,要想出世便要入世。您说我心如明镜,可若它只是一面镜子,不曾如着诸多书籍一般沾染灰尘,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为何?”
来过笑之:“岁月自然会为它上妆。”
平安继续作问:“君子当坐入尸,立如齐,礼从仪,使从俗,可也在说变化,且说的是人,而非物。若心只是一件物品,那要它还有什么用?”
“虽说岁月会为其雕饰,可也得历经事物,不该是死物。有心制止,虽无力回天,可只要尽力就好。”
来过闻言大笑:“亏你修道几十年,竟然还在此处琢磨。”
他拢捻着胡须转身看着平安,问道:“那你所说尽力是何为啊?”
“我”
平安哑口无言,面对来过的问题,他只觉脑中空空荡荡。
“有些事情不好尽力,所以你也别去招惹。君子不救,圣人当仁不让。可你并非圣人,也不是君子,你去救人虽出于好意,可你因此丢了性命你可会后悔?可会悔不当初?”
“君子不救,圣人不让,凡夫俗子惜命啊。”
“你虽修道,可不该自命清高。你觉得尽力就好,可没能将人救起你心中愧疚不已;若是你不仅没能将人救起,也跌落陷阱命悬一线,可就来不及悔不当初了。有时候冷眼旁观,方为保命之策。”
“可是,见死不救心中难道就不会愧疚吗?”平安字句义正言辞,可言语间不再那般强烈,只是咿呀难听。
来过依旧笑着:“世上事万千,你得看淡些,生死各有天命,你得放宽心。”
“我做不到。”
平安的执着,来过坦然笑之:“无妨,无妨。人心各不相同,我说的这些只是对你的建议,至于听不听,怎样做全在你自身。但我还是希望,你别让自己的这颗心染上尘灰。或许,你也可以尝试去修无情道。这样,你才能更加清楚的感受到,什么叫万物运行自有规律,生死各安天命。”
平安说:“可是人命关天。”
来过不以为然:“我知道,也明白。可是,人间的天灾人祸,你看天上的神仙插过手吗?他们不也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
平安着急答道:“王朝更迭,生死自然,这是大道规律,就算是神仙也不该”
平安的话语忽然顿下,他错愕且茫然的将还没说出口的字咽回肚里。他颤抖的身子,磕绊的言语似乎证明来过所说该是对的:“难道,我真的该冷眼旁观吗?”
“我这只是建议,并不是让你该怎么做。”
来过把玩着自己的胡须,最后在平安手中的史书上拍上一拍,说道:“走吧。我能告诉和帮你的也就这些了。”
说罢,来过大手一挥,茅草屋消失不见了,但更为准确的来说是平安不见了。
周围人群的喧闹和佘栗以及肖长恭关心使他泪眼朦胧,他托着手中书,偏头茫然的看着卖兵器的粗犷汉子,他手里正拿着一把金锏对着躺在老爷椅上,一把蒲扇遮脸的来过。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回正头,那双泪眼看的佘栗一阵心疼,连忙询问:“怎么了平安?你刚才发什么呆呀?”
一旁的肖长恭也问道:“你手里的这书是从哪里来的?箧笥呢?”
平安揉了一下眼睛,抹去了眼中的泪花,他将“天国千年史”收进袖口,哽咽着说道:“没事。我们去买马车吧,还要赶路呢。”
“哦”
看着平安缓步向前的背影,佘栗和肖长恭一头雾水,两人摆摆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赶紧跟上平安步子。
“你说这人也挺奇怪的,本该是仙命,却只得了一身本事和长生的术法,可惜可惜。”
待三人离开后,来过将脸上的蒲扇拿开,满眼可惜的盯着平安的背影对那名汉子说道。
汉子满脸黑线的盯着来过,无语道:“那还只是个孩子,你跟他说这些他能明白才有有鬼了。”
“孩子?”来过言语震惊,他瞠目结舌的抬头望着汉子,问道:“你说他是一个孩子?”
“不然呢?”汉子无语至极,“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不能.”来过不信,他站起身子,手中掐指头算着,忽然眉头一皱,呢喃道:“怎么会呢?可我从他身上感受到就是一个七老八十的人的气息,怎么会是一个孩子呢?”
面对来过不可置信的神色,汉子将手中的金锏扛在肩上:“先不说那孩子了,先说说你。你刚才说要收拾我?”
可来过并不理会他,而是将蒲扇插在腰间,撸起袖子双手同时掐指算着。
他左摇右晃,来回踱步且蹒跚的步子将汉子看着一愣一愣的,尤其是来过的脸色忽然大变,满是惶恐,他赶紧问道:“老爷子,你怎么了?”
来过仍然不理会他,仍是掐指算着,最终他在茅草屋的门口停下。错愕又紧张的神色,不停地吞咽唾沫的样子可把汉子紧张坏了,他走上前想要帮他瞧瞧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可当汉子一靠近,来过在刹那间从腰间抽出蒲扇,一鼓作气的扇在了汉子的脸上,随后只见他一溜烟转进茅草屋就没了影,只留下一句:“你这莽撞的汉子,想跟我动手,你得先长脑子!”
汉子在来过哄堂大笑的声音中,不可置信的盯着紧闭的草帘门,随后他怒气冲天,朝着那门抡起就是一锏。
可是,金锏打在门上,门却丝毫不动,汉子气急败坏的盯着草帘门大声吼叫道:“你这老东西有本事就别出来了,你要是敢出来我非打得你魂飞魄散。”
汉子的高声怒骂,惊扰到了镇子上的许多人,他们纷纷侧头看去,倾耳听着,顿时惹得人们大笑不止。
有人言:“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一个疯老头。”
也有人说:“这都第几次了?你还没打到他啊。要不要我给你支个招啊。”
“去去去”汉子面对着人群,无奈且尴尬的对着他们摆手,最后在他们的笑声中也回到了店铺里:“我那是敬他是老者,要是跟我差不多大,我早就一锏抡过去了。”
“我看你是有求于他,才如此这般吧。”
有人对着店铺里愁眉苦脸的汉子打趣道。
“上一边去。”
汉子坐在铺子里,看着人来人往的小镇,心思有些深沉,就像他们头顶上的那层迷雾一般,让人难以捉摸
平安走在镇子的街道上,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方才与来过的言谈,他在心中暗自思量着:“难道,我真的该冷眼旁观吗?”
他记得这样类似的话道仪生也曾跟自己说过:
“人世的悲欢喜乐,本与你无关。”
“蓬莱之路远迢迢,人世悲喜莫挂怀。”
平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遇见的人都会这么说自己,就连赵忶也说自己的偏执会害了自己。
他着实越来越迷糊了。
跟在平安身后的佘栗和肖长恭二人也在讨论着平安怎么了。
“你说,小平安刚才是不是遇见什么了?”
肖长恭盯着平安的背影,苦苦思索,却始终得不到结论。
佘栗同样如此,他偏头看着肖长恭:“我记得这座镇子里的奇人不少,或许是那位奇人把师弟的心神牵引到什么地方,跟他说了些什么吧。”
“可是,小平安不是有法衣护身吗?寻常的奇人也做不到吧。”
肖长恭的话让佘栗多了一丝危机感,他蹙眉说道:“那就跟紧了,可别再出什么意外了。不然我回去可要被老祖惩罚了。”
肖长恭闻言一笑,只见他露出一副贱兮兮的表情,故意问道:“那你护着平安和本意还是怕被罚啊?”
佘栗一听立马停下脚步,他震惊的看着肖长恭,不可置信的说道:“这种话你是怎么说的出口的?我保护师弟本就是应该的啊,这跟老祖罚我有什么关系?”
肖长恭感到无语:“那你刚才还说那些。”
“如果我没遇见师弟,自然不会被罚。但是现在遇见了,我当然要护住了,不然我这个师兄怎么当的?”
“那要是没遇见呢?”
佘栗受不了了,他一把拎起肖长恭的耳朵,恶狠狠的说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切!”佘栗放开手,肖长恭揉着通红的耳朵不再理会佘栗,而是跟上平安的步子,嘴里还不忘嘀咕着:“真的是,问到点子上了就知道欺负我。你都明白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明白吗?可怜我的狐媚子啊。”
佘栗蹙眉跟在其后,他对肖长恭的话无力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在心里拷问着自己,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平安,那他死了自己会怎么样?遇见后,他出事了,老祖会怎么对他?
他也不知道。
“烦死了都怪这个肖长恭,没事乱我心境做什么?”
天上白云悠悠,薄薄的雾气在日光的照耀下愈发亮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有马的地方。
“不卖?!”
“为什么?”
肖长恭双手叉腰,一副女儿姿态盯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而那人也是赔笑道:“我这马儿可都是有灵性的家伙,向来只是赠于有缘人,从不贱卖,所以几位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
“我不像有缘人吗?”
肖长恭一只脚踏在围住马匹的围栏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那人摇头笑道:“你不过一个狐狸精,着实不算有缘人。不过,倒是那位道长看着面善,或可一试。”
那人一本正经的说着,当他的手指向平安的时候,佘栗偏头看了一眼的身边的平安,他正要说话,却听见肖长恭的声音爆起:“你说谁狐狸精呢?小爷我可是狐仙!再乱说话,小心爷揍你了。”
肖长恭的无理取闹那人不急也不躁,依旧笑道:“是是是,狐仙大人。”
但是让肖长恭好奇的是,这个人怎么看出来自己是狐狸的?
“你”
肖长恭刚想问,只见佘栗翻着白眼一把将肖长恭往后拽:“能不能安静点?你没听见人店家说可以让平安试一试吗?”
“诶”
肖长恭无力的看着佘栗,又看了看平安,噘嘴道:“我这不是着急了嘛!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是狐狸的?”
肖长恭话锋一转,好奇的盯着店家。
“五湖四海,天下奇人共聚于此。我不过也是学了点看人识人的本事。我观这位公子模样俊俏,身姿卓越,行路时脚下气轻,胸腔之气言谈时尖锐细长,想来该是狐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