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六分命运四分道,因种果定报必来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秋风萧瑟,百树枯黄,平安看着独青山上迷雾散尽,一切又恢复如初的模样,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道仪生所说的那句话。
他低首,缓缓的抬起自己的双手,极其陌生的仔细观察着掌中的纹路。他记得,在走马观之时他曾听老祖和师兄说过卜卦、算命之法。
掌中纹路呈何种模样,纹路走势如何可以判断一个人的一生,以及他这一生会经历什么。他也曾向老祖询问过,可老祖却以平安年龄尚小而拒绝回答。
至于他的师兄、玉鄢曾说过:“除去掌中纹路之外,人之生辰八字和面相也可以推算。”
但同样的,师兄玉鄢只跟他说过,“你掌中纹路错综复杂此生必多坎坷,可从面相来看却又是无灾无祸,至于八字,所得结果却和你曾所经历一切有各不相同,不懂不懂。”
平安看着师兄瘫软的坐在他们时常打坐的山崖处,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道仪生看着平安陷入沉思,随口一句话又将其从回忆之中拉了回来:“命由天定,可运势却在自己手中。你的八字该是走那仕途,可偏偏生于乱世,险些成为他人口中食。你之面相也并非如此,只是后天运势改变了福相,使你看上去才会如此多愁善感,伤春悲秋。”
平安抬首,眼中含有泪水的看着那张奇怪的树脸问道:“那您之前所说,我此去未必见得到仙人,也是从我命格里看出来的吗?”
“非也。”山神道仪生扭曲着树脸,做着摇头否认的模样说道:“人之一生,三分天命,三分气运,而剩下这四份远在天命之上,也就是‘道’。”
“道?”平安放下双手,困惑的看着道仪生,他心中不解。
在他的印象里,所谓的道就是天地相衬,日月交替,四季轮转,而人则在其中感受着一切的变化;而人自身而是道的一种,与所有变化息息相关,譬如花开花落,枯枝绿芽,就如同人的生死,而其中的喜怒哀乐,相思离别就是人之道变化的。
平安理解的没错,可是以他的年龄能够明白这些已是极限。
所以山神道仪生给他解释道:“道,也可以称为因果。”
平安不解的看着祂,眼中的泪水退却,换来的则是无尽的遐想,“因果?”
“就好像,如果你的师父当初没有经过,或也只是无奈的看着你落入他人口腹,你今日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就不会和你说起我的过往,那我的过往也就没人知道。两者两者相关便叫做因果。”
平安闻言困惑不已,反问道:“可这却并非大道啊?世俗凡尘之中,生死皆是自然,虽为道之一,可也非全部。”
山神道仪生闻言忽然一笑,“也算没有白费我这般口舌说这么些过往,你也算明白一些。”
祂苍老的笑声依旧在山林中回荡,听得祂对平安问道:“你可记得道德经第一句话是什么?”
“记得。”平安早已熟读道德经,也知晓其中大意,可是面对山神道仪生的询问却还是免不了困惑,他不知道山神道仪生为何这般问道。
祂见平安记得,也不再绕弯子,只见祂晃动着树身,抖落不少绿叶,然后开口说道:“其实,这些当初我也不明白。后来,太华被王母娘娘收走修为,而我又被驱出山外之后,这些我也是在王母娘娘给我们留下救绿衣的那一丝机会里明白的。”
“您明白了什么?”
平安神色忧郁,却问出愚蠢的问题,这让山神道仪生不禁觉得好笑:“你这孩子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个看透人世万千,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怎么问起话来还是如此的憨蠢?”
平安被山神道仪生的话音说得羞愧低头,不做声响。
山神道仪生见此也是无奈道:“当初太华被收走修为之后站在那漫天飞雪的昆仑山哀嚎,而当我从山脚醒来之后却不见了太华。”
“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太华已经离开了昆仑,我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着太华的模样想要叩见王母娘娘,只是当我再次见到她之后,她却跟我说,太华已经走了。”
道仪生苍老绵长的话音在平安低首的耳边回荡,他心里一直回荡着山神道仪生方才的话,而羞愧的不敢抬头,只是从他再次柔和却无奈的话语里和他羞愧不安的四处瞄着的双眼之中似乎看见了那日的场景。
“走了?”他看见道仪生不可置信的模样,也看见王母娘娘那双威严、藐视一切的双目。
“太华走了?”道仪生听到王母娘娘的话,瘫坐在地上,他仰视着高高在上的王母娘娘,一时间竟慌了神,他连忙问道:“您收走了他的修为,您又让他一个人离开,他会出事的啊!”
面对道仪生的质问和指责,王母娘娘并不理会,而是说:“太华为了救那女子,自愿付出代价,而他离开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本宫无权干涉。倒是你,那女子如今有了一线生机你不去寻她,却在这与本宫胡诌,你这么做岂不是枉费了太华放弃一切为你二人求来的机会。”
王母娘娘话音落地,只见她玄黑的华袍袖口一挥,由绿意三魂七魄所凝固而来的虚影顿时出现在道仪生面前。除此之外,还有之前被收走修为所化的两颗白珠也出现道仪生的手中。
他看着面前虚幻的绿衣和手中的白珠一时失神,只听得王母娘娘再次开口道:“本宫乃是掌管生死疫病之主神,却也得遵守天道法则。我今日若是违背天道求此女之后若是其他昆仑弟子也同你一般来寻本宫,本宫是救还是不救?”
“生死乃是天命,不可随意更改。否则,不说本宫,日后此般因果报来,你们可承受不了。所以,既然想救人这份代价,就得受着。”
“那这代价能够救活绿衣吗?”道仪生将虚幻的绿衣和两颗白珠收入囊中,而后抬首问道。
王母娘娘摇头答道:“不能。”
道仪生悔恨地双拳紧握,他低首呼吸颤抖,随后又将两颗白珠取出,问道:“娘娘,那您可能帮我把这些还给太华。我愿意自己承受代价去寻找绿衣。”
“因已出,果必定,天意不可改,不能改。”王母娘娘说完,再次对着道仪生挥袖道:“此女我已将其投入人间转世而去,而这道幻影是你最后能够寻找到她的机会。”
“待你离她越近,幻影越真。寻到人之后,你需将幻影同着你中二物送入她的体内,一切便能功成。到那时,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你自然就能知道。至于太华,他往江南去了”
王母娘娘说着,自天上转身步入昆仑,只留下最后那句话在山下,在道仪生低首的耳中回荡。
“也是到了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王母娘娘早就知道我心里所想的一切。”道仪生看着低首的平安,就像看见了到处同意在昆仑山下低头的地自己,心中也是无限感慨。
平安低首不语,只是默默听着山神道仪生说着那些话。
“后来,我跪在那,心里很是煎熬。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去寻找绿衣还是太华。”
道仪生看着自己手中的珠子,又将绿衣的幻影唤出,他双眼的目光不断地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
她到底是该去寻绿衣还是去往江南找太华,他做不出选择。
他不停地在心底问着自己:去找绿衣,那太华怎么办?可是,去找太华,那他废尽修为为自己求来这么一个机会又算什么?
他不知道。
沉默良久,他看着手中的珠子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起身,再度将两者收入囊中,他朝着江南,朝着太华所去的地方看去。
既然王母娘娘已经让绿衣转世,那自己总有一天能够找到她;但是,太华不一样,他没了修为,还能活多久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没了修为的太华,独步千里去江南,或许会死在去往江南的路上。
他这样想着。
去往江南的路上,太华拖着自己年迈不堪的身体,手中拿着一根比他高出不少木杖艰难的走出每一步。
王母娘娘虽说收回了太华在昆仑所学的所有术法,可太华本身所修来的修为却还在。只不过,两者分离,却也让他的修为短暂的消失,需要慢慢地修复。
太华走在路上,在经过由数片田野和几十户人家所成的一方天地里,他看着早已种下麦稻田地里,正躬身为它们施肥的人们难过的地笑了笑。
“春种待秋收,夏忙冬更闲。四时风雨过,一年复一年。”
太华一身道袍,年迈的身子和沧桑的话语引来了一位挑着肥水的青年。
他放下肩上的担子,虽说还是春里,可一身短褐的他却早已浑身汗味,油腻的肤上流着汗珠,其中还夹杂浓郁的肥水味。
他拍了拍手,来到太华面前,笑语欢欢的说道:“老道人这是要去哪啊?”
太华闻声才知道身旁竟已经站着一名青年,他看着青年黝黑的肤色和汗珠不断从他身体里冒出,转而感概道:“不去哪。就是到处转转,游山玩水。”
青年人一听更乐呵了,他上下打量这太华说道:“老道人年纪不小了吧。游山玩水不怕伤了身子?”
“不伤,不伤。”太华听着青年调侃的话语,忽然笑道:“老道一心求见仙人,走遍人间山水,见尽人世,到头来却忘了人间也有胜过仙境之美的地方。”
青年人一听,顿时皱眉,他看着太华一副苍老的模样,对他的话感到奇怪,一时间来了兴趣问道:“您老人家去过仙境?”
“没去过,没去过。”太华摇头笑着说道。
“那您怎么知道仙境的风景不如人间呢?”青年听太华说没去仙境骤然有些失望,他指着田地里一处躬身忙碌着的身影说道:“那是我家阿爹,今年六十好几了。小时候要我下地干活我不去,然后他就骗我说,这世上有神仙。说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只要我肯下地干活,神仙就会记着我,说‘这孩子不错,以后说不定也能到天上来做个神仙。’”
“当时我还小,一听干活能做神仙我就去干了。一干到现在,我啥也没见到过。当然了,后来也知道阿爹是在骗我。”
“既然见不到神仙,那你怎么还在干活呢?”太华如此问道。
青年挥了挥手,一声“唉嘿”笑道:“我这不是长大了吗。是真是假还是分得清楚的。说有神仙也就是糊弄糊弄孩子,但是咱不种地就没粮食,没粮食就没吃的,没吃的那还得了?咱又不是真神仙,不吃饭,得饿死的。”
青年摆着手,太华闻言忽的想起来王母娘娘说:“仙者,亦是人也。”
于是,他对着青年问道:“那你说,神仙也是人吗?”
青年一听,顿时就炸了。他睁大着双眼,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华说道:“你说什么呢?神仙怎么可能是人呢?”
“你见过吗?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太华不解,又问道。
“没见过。”青年跟太华保持着距离,他似乎已经看出太华有些不对劲。
“没见过,你怎么知道神仙就不是呢?”可太华不理解,那句话是王母娘娘亲口跟他说。可是,没见过神仙的凡人为什么会觉得神仙不是人呢?他不明白。
太华说着,手里杵着木杖朝着青年慢慢靠近,试图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可是青年见太华那副痴绝的模样,被吓得不轻,只见他挑起肥水直接从田野的埂上绕过。因为他一心想要躲着突然变样神志不清的太华,没能握住装着肥水的木桶,一些恶臭的肥水直接洒到了太华的身上。
可太华却不在意,他想跟过去,他想问清楚为什么青年觉得神仙不是人。
可青年哪肯停下,只见他挑着肥水往前走着,嘴里还不停说着:“念了首诗我还以为是个得道高人呢。没想到是个道疯子。真是晦气!”
说着,他还不忘回头看看太华有没有继续追上来,可是当他回头之后发现太华消失在了田埂上,不见了踪迹。
他不见太华,顿时心里一慌,竟然失足落在田里,肥水也洒了他一身。只是,他无暇顾及这些,只见他从田地里爬起,望着太华消失了的方向大喊着:“阿爹!阿爹!神仙,我看见神仙了!”
青年由方才的害怕转为激动,他的呼喊声响彻田野。而此时正在田野里忙着施肥和整理土地的农人们缓缓起身,用着满是泥土,或是沾染了些许肥水的手揉着一直弯着的腰朝他这里看来。
其中,有一名老人手里拿着舀肥水的木瓢对着青年大喊道:“三娃子!你大白天的做什么狗求梦啊!你看你,肥水没浇在地里,全在你身上了!跟粮食抢食,你今年冬天想饿肚子啊?!赶紧重新去挑去!”
青年听到来自阿爹的责骂声,赶紧反驳道:“不是,阿爹我真的看见了。刚才我还跟他说话呢。他还问我神仙是不是人呢!”
“三娃子!你是不是又欠收拾了?!”阿爹紧握着手里满是肥水味的木瓢,对着青年怒喝道:“赶紧的!不然,今晚上你就学这神仙一样,不准吃饭了。”
三娃子顿时委屈的站在原地,他看着一身肥水的自己,又看着太华消失的地方百般无奈,他以为阿爹跟他说的神仙是假的,没想到真让自己给遇见了。就是,自己把人家给当疯子认去了。
“哎呀!我说三娃子他爹,要不是你从小给人三娃子说那些什么神仙,三娃子又怎么会这样嘛!”
忽的,田地里响起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哼!还怪起我来了!”阿爹一脸气愤的对着三娃子说道:“净吃不干活,天天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还在看,赶紧挑肥水去!”
三娃子也是无奈,面对阿爹的怒骂他也只能顶着一身肥水,担木桶又重新走回去。
不过,在他再次经过太华站着的地方时,他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喃喃自语道:“他为什么要问我神仙是不是人呢?奇怪。”
三娃子想不通的担着木桶朝着远处走去。
而道仪生则是搀扶着年迈的太华,行走在山林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