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林怀恩的最后夏天(5)
林怀恩和徐睿仪牵着手在树下狂奔,就像在青春中抢跑的时光小偷,他们带着岁月之神最珍贵的宝物逃向未知之所,月亮和晚风跟着在叶片的缝隙中穿梭狂奔,时间如同洪流,世界没有尽头。夜晚是最好的保护色,至于天亮?遥远到无可想象,他们也不会去想象。
跑!
跑!
纵情奔跑!
没有什么比在青春中狂奔更酷了,借着漫天星光的夜晚,借着郁郁葱葱森林的华盖,借着那奋力歌唱的音符,借着成年人的滥情和冷漠泛滥的城市,借着夏天、歌声和荷尔蒙调制而成的限定鸡尾酒,向前方,漫无目的的奔跑,别害怕将来没有去处。
这个世界是蓝色的,天空是蓝色的,大海是蓝色的,湖泊是蓝色的,山是蓝色的,冰川是蓝色的,星空也是蓝色的它们不是灰色的,所以不要只看到城市的灰色。只要敢想,青春没有边际。
林怀恩从来没有这么快乐,快乐到就像是真的在飞翔一样,以前听人说什么“你们都是我的翅膀”之类的话,他多半觉得对方脑子不太好使,此时此刻他觉得确实如此。只怪他没有谈过恋爱,不懂得这句话的含金量。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了什么地方,他们像是远离了城市的喧嚣灯火,远离了蜿蜒的又或者宽阔的道路,远离了彼此追赶的人群,来到了一座披着绿色草皮的小山丘旁,真是有趣,这座小山丘没有路,却在山顶竖了盏路灯,仿佛指引外星人降落的灯塔。
月光就像是银色的面包,那些星光就像是星际游客们丢在路上的铁皮罐头。被遗落的路灯显得有些孤单,小山丘在森林的环抱之中也显得有些寂寞,尽管它被它照亮着,可是却似乎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事。
徐睿仪放慢了速度,在快速的喘息中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心跳,他们沿着山丘边缘被踩低的小径行走,突然的,徐睿仪松开了和她牵着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向那低矮的丘顶,走到了路灯投射的灯光边缘,以自由落体的方式倒了下去,就像是中枪了一样。
“沙~~~”
林怀恩听到了叶片和她身体摩擦的声响,这是两个世界的碰撞。她肆无忌惮的倒在草地上,没有说话,和另一个世界逐渐融为了一体。
山野、路灯、落叶、星空.还有她。
没有什么比这更美的了,2020年8月7日,今天立秋,即使青迈也许没有秋天,但他闻到了秋天的味道,夏天即将凋落的味道。
林怀恩觉得很美,抬起了相机。于是他在取景器里看到了一个这样的场景,路灯发着光,在草地上投下的光圈像是环形的门,又像是橙色的气球,她也许站在门外,也许站在气球的上面,正要离开,或者正待飞走.
他突然间意识到,今天,或者说是这些天的徐睿仪表现的有些反常。不像是在学校里那样骄傲,那样矜持,甚至有些刻意的与他,乃至其他人保持距离,她像是扔掉了那些沉重的思想包袱。
又或者她换了张面具?
林怀恩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徐睿仪,她仍是那没有图纸的乐高,即使他已经竭尽全力的变幻着角度去捕捉她每一张脸庞,仍凑不齐解说她的图纸。
他眺望着她,想到了自己,他又了解自己吗?好像不管是他,还是徐睿仪,身上都笼罩着孤独感。不过他的孤独感是母亲强加给他的,他的生活被母亲排的太满,束缚的太紧,他几乎没有交朋友的时间和空间。而徐睿仪虽然有很多朋友,可她和她们之间始终隔着面具,她的朋友越多,面具也越多,面具越多,她距离自己和其他人就越远.
可是好像孤独这种事情,又和有没有朋友没那么大的关系。会不会正如书上所说,孤独和寂寞不一样,寂寞才是没有朋友缺乏陪伴,而孤独是内心的空旷。
这空旷需要的不是陪伴,而是足以填满心脏的某种事物。
你真正所渴求的某种事物。
林怀恩没有找到这种真物,不过就在刚才,就在牵着徐睿仪向前奔跑的时候,他的心脏在怦然跳动中,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满足。
那是喜欢吗?亦或者是爱?
他不知道。
但那种感觉,真幸福。
徐睿仪同样感觉到了吗?
他也不知道。
不过,他想走进徐睿仪的内心,想看看她内心的空旷。
可是,该如何走进她的内心呢?
摄影老师经常说拍照是要抓住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可他拍摄了那么多徐睿仪的照片,从远至近,从全身到眼睛,从面容到背影,又换了那么多支镜头,那么多焦距.似乎她仍是镜头里的无可挑剔的美神。
是美神,不是她,不是她这个人。
他盯着取景器,隔着镜头凝视着,迟迟没有按下快门,直到看到她捡起了一片枯黄的落叶,举在了眼前,手和叶片在光晕中投下了潦草的影。他突然间想起了一部关于摄影的电影,叫做《白日梦想家》,西恩·潘所饰演的自由摄影师在和男主一个杂志编辑,一起拍摄杂志最关键的封面,在只剩下最后一卷胶卷,他们仍没有获得满意的画面。他们日日夜夜的在崇山峻岭间守候,终于等到了千载难逢的绝美景致,然而西恩·潘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欣赏。
当男主惊愕的问他为什么时,他回答道:“如果我喜欢某个瞬间,那么,于我个人而言,真的不喜欢被干扰打断。我只希望沉浸在那个瞬间里。”
是不是你永远无法隔着镜头抓住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就像你永远不可能以他者的身份走进一个人的内心。
是不是你真想要抓住她的灵魂,就不应该是拿着相机以俯瞰的姿态拍摄她在礼堂的下方跳舞。就不应该是在更衣室里布置好烟雾机抓拍她戴上面具拿起餐刀时的特写。也不应该是穿着她准备好的校服和她一起坐在课桌前带着微笑盯着镜头
而是应该和她和她一样肆无忌惮的躺在那里,躺在蚊子肆虐,还藏着蛇或者虫的草地上,躺在妈妈绝不会允许他躺在的荒野中,看看,认真看看,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不是想着,该如何才能突破她的安全感,摘下她的面具,看清她躲藏在背后的真实面貌。
林怀恩有些明悟,他自以为是的拉扯,不过是种不真诚,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击剑,战胜对方或者征服对方,都是种俯视,那种关系不可能长久。
某种程度上来说,亮司和雪穗的关系才是足够坚固的关系,枪虾与枪虎虾之间的关系——共生。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来吧,去往沼泽的深处,感受她所扎根的泥土,仰望她所仰望的天空.”
这声音是如此真挚,如同某种启示和祷告。于是他放下了按在快门上的手指,放下了相机,在平缓的呼吸中,一步又一步,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她的身边,就像是趟过了深渊般的沼泽。
然后和她一样,他以自由落体的方式向后倾倒,如同倒向大海。无处着落的恐惧感跟随着失重感,沿着四肢侵入他的大脑,他努力睁大眼睛,控制着想要站稳的身体,克服那本能,倒向这宇宙间的小小的星球。
清新的花草香气如浪潮般包裹了他,那些看起来柔弱不堪的绿色叶片也如海水般托住了他的身体,柔软的不可思议。躺在山丘之上,星空前所未有的广袤无垠。
“好美啊!”他想。
但他也不说话,就这样并肩和徐睿仪躺着,偏执的和她一同注视同一个世界。
时间在寂静中蒸发,月亮悄无声息的凝视着他们,就像是照看孩子的温柔神明。星星们像是睡熟了,眼睛都不眨了,就这样躺在天空上。森林也像是睡了过去,没了白日烦躁的蝉鸣,只有轻轻摇曳着的呼吸声。他感觉到了大地的摇晃,就像是摇篮,温暖舒适的气息围绕着他,催他入眠。
他虚着眼睛,像是进入了假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从夏天跨越到秋天那么久,徐睿仪开口了,她轻轻的说话,像是对着睡去的世界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
“我小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在幼儿园蛋糕我总能分到最大的一块。我和别人抢玩具,无论是老师还是对方的家长都会偏向我。我去便利店买东西,老板总会多给一颗糖果.随着我渐渐长大,这种感觉越发明显,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警署的大院里,又或者是在外面,其他人总会不约而同的关注我的需求,即使他们没有开口夸赞过我漂亮,都会优先照顾我的感受。我觉得那些说什么美而不知自的人,都是在撒谎,因为美带给我的优待实在太多了.”徐睿仪停止了说话,却也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把放在腰间握着的双手松开了,放在了两侧,浸没在了深深的绿色浪花中,随后她问,“你觉得这是一种幸运?还是种不幸?”
(本章完)